太平天国的悲剧，始于永安建制 | 铁打的宝庆（10）

太平军大破江南大营（《大破南北大营的背后，暴露了东王怎样的决策失误 | 铁打的宝庆 (09)》）后不到两个月，洪杨韦内讧，这场内讧其实在五年前就已经注定。

五年前的咸丰元年闰八月初七，洪天王坐八抬大轿，进入永安城。进城后，洪教主关上城门，在小天堂永安大建天王府，分封诸王，一心一意做起天王来，直到粮食吃光才突围，史称永安建制。

一

洪秀全建政权为太平天国，自己代表天，号天王，圣库就是天库，将士们叫天兵天将。

这位前半辈子穷苦潦倒的洪天王，不顾四方蜂拥而来的敌军，大加修缮永安州州衙，改为“天王府”，给自己选了三十六个女人为娘娘。封年仅两岁的儿子洪天贵福为“幼主”，也称“万岁”，希望永延帝祚。

十月二十五日，天王下诏，分封诸王。封杨秀清为东王九千岁节制东方各国，萧朝贵为西王八千岁节制西方各国，列一等；冯云山为南王七千岁节制南方各国，韦昌辉为北王六千岁节制北方各国，列二等；石达开为翼王五千岁寓“羽翼天朝”之意，列三等。西王以下皆受东王节制。凡是有功将士都晋封官职，最低的士兵都升官为两司马。同时，制定了相应的配套措施。

太平天国这家创业公司刚刚成立，就有了六个股东，其中洪秀全虽然是董事长股份最多为万岁，但是，总经理杨秀清以及各位副总的股份分别为九千岁、八千岁、七千岁、六千岁、五千岁，加起来为三万五千岁，远远大于董事长的一万岁。洪秀全分封诸王正式划分股权，这家创业公司在原始股权结构设计上就存在先天缺陷，股权分散，缺乏实际控制人。

洪教主规定了各级领导干部的待遇。把太平军（此时大概一万多人）的军官分成十六等三十九种职务。按不同等级规定座驾、服饰与饮食配置：天王为六十四人大轿，东王为四十八人……天王九龙袍，东王八龙袍……天王一天可吃十斤肉，其余依次递减，总制以下无肉。各等级之间，尊卑严明，绝不可以下犯上，犯者立斩。

天王出版了繁琐周详的《太平礼制》，规定了这十六级之间见面的称呼，相互应该行什么礼节，对他们的家属亲戚如何称呼如何行礼都做了详细的规定，违者重罚。

天王、王爷们可以拥有众多娇妻美妾，恣意享受；绝大部分低级官员和士兵依然分住在男营和女营，军法严苛，生活困苦。

永安建制初步确立了天国的各项体制，政权建设初具建国规模。同时，股权结构的先天缺陷给天平天国失败埋下了祸根。

二

永安封王虽然明确了东王节制西王以下诸王，但此时并没有形成东王一家独大的格局。太平军采用军师负责制与五军主将制，搭建了一个互相制衡的权力架构。

洪秀全为“主”，就是国家元首，临朝而不理政。事实上洪秀全在处理军政大事上属于干啥啥不行的水平，典型的眼高手低，他的心思主要用来搞女人了。所以，经过集体决议，洪秀全自己也认可，干脆做个甩手掌柜好了。

军政大事由军师负责。天国一共有四位军师，东王杨秀清与西王萧朝贵为正军师，西王不受东王节制，与其平起平坐，两人相互制衡；冯云山和韦昌辉为副军师。显然，军师是一个集体。军师集体领导虽然以杨秀清排名第一，但总体上要形成共识才能完全贯彻执行。因为，杨、萧、冯、韦、石各掌一军，拱卫天王。按现在的观点看，军师制是一种民主集中制，既能发扬民主，又能保证权力集中统一领导。

其中南王冯云山和西王萧朝贵的权力比较特殊。冯云山是天国的组织部长和后军主将，富有人格魅力，几乎前期主要干部都是南王单线发展而来，他在广大干部中拥有很大的影响力。萧朝贵是上帝女婿，尊为天兄，经常采用天兄下凡发号司令，与杨秀清的天父下凡彼此制约，他是前军主将，手下猛将如云，是太平军的先锋官。

军师负责制与五军主将相互制约相互配合，天王居中调停，可以保持最高领导地位，看起来是一个完美的互相制约保持平衡的权力架构。

三

三十二抬大桥

历史的诡异之处在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刚刚分封完诸王，谁也想不到，永安封王规范了高级领导的待遇，竟然直到导致南王和西王提前出局，权力架构迅速失衡。

按照永安封王的规制，南王可以坐三十二人抬的超豪华大轿子，规模与明朝宰相张居正著名的大轿子看齐。这样的三十二抬大轿出去无疑是超级招人侧目的，如果你是守城的清军，看到这样的大轿在下面，你能忍得住不开炮吗？所以，在进攻全州时，城墙上的官军将大炮对准了南王的大轿子，一阵炮轰，南王重伤，随后升天。无独有偶，翼贵仗黄玉昆在吉安也是因为坐八抬大轿指挥作战被湘勇用炮轰死，北王韦昌辉在瑞州被湘勇缴获黄轿、绣伞等物。

永安封王还规定，西王可穿绣有七条龙的鲜艳王袍。结果在围攻长沙的时候，西王萧朝贵靠前指挥，鲜艳的龙袍分外夺目，城头上，官军们对准西王一顿炮轰，西王直接升天了。后来豫王胡以晄也疑似在江西战场因穿黄袍被枪炮打伤。

天王洪秀全是最高领导人，南王和西王死后，他有威信和权力在南王和西王死后发出指示，提拔有功者继任两人军师与主将的职务。这样能保持四人军师制和五军主将制架构，既能避免东王一家独大，又能凝聚内部力量，有很大可能性避免天京事变的悲剧。

但是，他没有提拔新人填补权力架构，为什么？只能说明洪天王处理军政的能力确实不行，天王不知军务而识人心，东王知军务而不识人心。

军师制和五军主将制很大可能是冯云山的发明。洪秀全本质上是一个学渣，满脑子都是搞女人，享富贵，今朝有酒今朝醉，完全没有将心思用在天国军政大事上。冯云山死后，再没有高人为他在军国大事上出谋划策，从他两个蠢材哥哥的智力水平看来，洪秀全的智力估计也高不到哪里去，什么完善军师制和五军主将制，这样的事情可能想都没想起过，一直到后来在李秀成的提议下才恢复五军主将制。

南王和西王死后没有新人及时补位，导致原有的权力结构迅速失去了平衡。东王接管了南王的组织大权及后军主将的部队，后又接管了西王前军主将的部队。加上在神学上，东王扮演的天父下凡成了唯一可以压制天王的宗教权力。西王南王死后，东王收编了八千岁、七千岁的股权，合计为二万四千岁，尽管名义上东王依然是九千岁，但实际股份已经远超天王的万岁。东王成为集神、政、军大权于一身天国实际控制人。

四

韦昌辉影视形象

更巧的是，进天京后，导致天京事变诱因的牧马人事件同样也是起因于分封制的实施。

永安建制规定了各种繁琐的礼仪，严禁以下犯上，违者重罚。某日燕王秦日纲的牧马人某甲见到杨秀清的同庚叔未按规定起立行礼，“ 东贼叔怒，鞭某甲二百，送燕贼，未及问。又送付（黄）玉昆（石达开岳父），意欲玉昆加杖。玉昆谓既鞭可勿杖，转相劝慰。东贼叔愈怒，推倒玉昆案，诉于东贼。东贼（杨秀清）怒，使翼贼拘玉昆。玉昆闻而辞职。伪佐天侯陈承镕、伪燕王秦日纲闻之，亦相率辞职。东贼大怒，锁发北贼（韦昌辉）杖日纲一百，杖承镕二百，杖玉昆三百，某甲五马分尸” （《金陵癸甲纪事略》）。此事，直接导致秦日纲、陈承镕、黄玉昆站到了杨秀清的对立面。

南王、西王的牺牲和牧马人事件看起来是偶然，其实是必然。特权是一个新政权最大的腐化剂！

毛委员是对太平天国做过研究的，所以，他在井冈山坚持官兵平等，进城时叮嘱干部们坚持两个“务必”，甚至后来取消军衔制，官兵都穿一颗红星两面红旗的服装……

太平天国的教训实在是太惨了。

五

杨秀清影视形象

定都天京后，军事上的胜利让东王迅速膨胀，骄横跋扈，残忍刻薄。

杨秀清利用天父传旨的特殊权力，但凡有些许过错，就斥责惩罚洪秀全。对韦昌辉、秦日纲、陈承瑢等这样的王侯，更是棍棒伺候，韦昌辉被杖责次数尤其最多。对其他的人，包括自己的亲信，东王动辄斩首或处以极刑，执法严酷无比，搞得天怒人怨。

这一切又和永安建制息息相关，洪秀全冯云山费尽心机制定了天国贵族的各项特权并规定违者重罚，成了东王治军治国的法理依据，成了他彰显权势的工具，也成了内部矛盾激化的导火索。

东王性格暴虐，缺乏文化修养，不懂韬光养晦，已成为众矢之的。

这一切，洪秀全看在眼里，东王权势日炽，让他寝食难安。韦昌辉身为副军师，是正军师杨秀清目前唯一的竞争对手，却长期被东王欺凌压制，可成为盟友。洪秀全应该在某个时刻试探过韦昌辉，韦昌辉立即主动请求勤王靖难，诛杀杨秀清，洪秀全假称不忍，两人心照不宣却心意相通，诛杨同盟形成，下一步就是抓时机动手了。

咸丰六年七月，因分散用兵，湖北、江西、江苏战事胶着，进展缓慢。东王决定调动部队，集中优势兵力，实施“规取江北、长驱苏杭”计划。调韦昌辉和秦日纲率部取道天京北上。

正是这次调兵给了洪秀全千载难逢的机会。

六

咸丰六年七月十五，天王前往东王府听取天父传旨。李秀成供词说，杨秀清逼洪秀全封万岁，洪秀全不得不封，亲到东王府封其万岁。

八月初二，北王韦昌辉接到调令后最先回来驻扎城下。初五，燕王秦日纲于丹阳、金坛撤兵回到天京城下。东王规定，无战功不能入城。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内官首长天京防务负责人佐天侯陈承镕指控杨秀清要弑杀洪秀全而夺其位，洪秀全密召韦昌辉入城诛杀杨秀清，韦昌辉亦将秦日纲拉入伙。

八月初六日深夜，陈承镕打开城门，韦昌辉秦日纲率军入城。八月初七日凌晨，韦昌辉亲自披挂上马带队出发，直扑汉西门黄泥岗附近的东王府，喋血天京。

《金陵杂记·续记》：韦至洪处，先遣伪北殿承宣某贼往传杨逆来洪处议事，杨怒不往，并将其贼使缚于庭柱，用炮轰毙，一面令伪东殿尚书傅学贤率东党众贼扎于汉西门大街以待北贼，不意北贼已率党从后街直入东巢，东贼急避登望楼。自去其梯，并在楼顶擂鼓，意在调党羽回巢自卫。北贼随目有伪北殿右二十承宣许宗扬者，即许十八，带刀缘楼柱而上，东贼见逼急，遂跳而下。潜匿厕坑间。许追至见履，捉缚北贼前。杨云：“尔我金田起首，尔此时不能杀我。”韦答云：“尔欲夺位，我奉二哥令杀尔。今日之事两不能全。不杀尔，我即当死。”佯拔剑欲自刎，随目环夺其剑乱砍，遂将东贼杨秀清即时戕毙，并杀其亲丁廿七口，其被掳奸淫为伪王娘者五十四口，同时被杀，以及掳禁服侍被奸有孕者亦皆杀讫，余掳妇女未害。

东殿尚书傅学贤率东府牌刀手一千六百人与韦昌辉交战被杀。惊魂未定的东王部众聚集于虎贲仓与驻扎在天王府附近的韦、秦部对峙。天王发布诏书处罚韦昌辉滥杀，施行鞭刑，命东王近万部下放下武器集中到天王府观看，突然伏兵齐出，刀枪齐下，全部被戮。韦昌辉清洗东王部属继续扩大化，甚至仅因同情收留个别东殿中级官员的三百童子军也不放过，被围攻处死，天京人人自危。

八月初六夜里，石达开接到东王军令后率军自武昌鲁家巷撤退。在兴国会合黄玉崑部，回到安庆，组织部队准备实施东王“规取江北”计划。听闻天京事变，八月二十八日，石达开轻骑简从回到天京，规劝止杀。韦昌辉不但不听，反而起祸害之心，翼王连夜逃走，全家及翼殿部属被杀。

翼王逃出天京，尽起宁国之兵向天京进发，讨伐韦昌辉，令原本进攻皖北的陈玉成部进援宁国。韦昌辉滥杀无辜惹众怒，发现自己被洪秀全卖了，借口天王隐匿翼王，攻打天王府，尽失人心，成为众矢之的。十月初五，韦昌辉攻打天王府兵败，被处死。

十一月初一日，石达开回到天京，处死陈承镕和秦日纲。至此，天京事变结束。

天京事变中，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及燕王秦日纲先后被杀，近二万人丧生，包括东殿下属将士，三王的家属和翼王的家属。

天京事变最严重的后果是，天国战略指挥中枢遭到严重破坏与削弱。洪秀全无力也无能处理军国大事，又不信任翼王担任军师，逼走了翼王。从此天平天国中央权威衰落，天国分裂，诸王割据，被分头击破。

李秀成自述洪秀全召集石达开、韦昌辉秘诛杨秀清，石达开自述却说自己不知洪秀全与韦昌辉密议之事，谁的说法更符合事实与当时情形，请看下回：石达开是否参与诛杀杨秀清密谋 | 铁打的宝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