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路曾经是个艺术窝

作者:叶曙明

百灵路似乎是一条藉藉无名小马路,确实,它东接解放北路,西接海珠北路,全长不过331米,既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亦非骈阗衢市,毫不起眼。不过,清代这里有一座药王庙(今市总工会处),相传十分灵验,有求必应,所以香火很盛,可以想象,当年老百姓来庙里上香,祈求身体安康,场面一定十分热闹。

药王庙通常是祭祀神农氏、神医扁鹊和孙思邈三人,但“药王诞”却只有一个,就是农历四月廿八日,究竟是他们之中谁的生日,一时间还说不清楚呢。广东人以拜孙思邈为多,孙氏被奉为中成药业的祖师爷,每年的“药王诞”,全行业同仁都要举行集会,隆重拜祭欢叙,然后把拜祭的烧猪分送各同业,并以彩轿抬药王神像游街过市,造成九衢空巷,万人夹道的盛况。在药王庙周围,形成了一个集市,卖香烛的、卖山草药的、卖蔬果的、卖山货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1949年的太爷鸡


在药王庙东侧有一家“姑苏生记”熏鸡档,十分有名。店主姓周,晚清时当过知县,人们习惯叫他“周太爷”。民国以后赋闲在家,卖起了熏鸡。那时姑苏口味在广州十分盛行,食肆无不以姑苏名菜、淮扬风味为号召,据说周太爷的姑苏生记,选用的都是本地农家饲养的鸡项(未生过蛋的嫩母鸡),精心炮制出来的薰鸡,是正宗的江浙口味,很受欢迎,“太爷鸡”的名堂,居然越卖越响,街知巷闻。

1936年,连六国饭店也以“驰名太爷鸡”为号召,在临街的墙上竖起了很大的霓虹招牌。不过,那时姑苏口味在广州已经不流行了,六国饭店的太爷鸡,与百灵路的太爷鸡,并不完全是一回事,用料与做法都不尽相同了。

时移势易,药王庙早已废圮不存了,药王诞也从传统的节日中一笔勾销,百灵路与其他居廛市井无甚区别,人们早就记不起它曾经有过的热闹了,甚至也忘了它曾经是销售广州工艺画的主要街市之一。


瞎斗(局部) 黄般若


广州的工艺画,兴起于18、19世纪,当时中国实行一口通商,广州是唯一的对外口岸。十三行一带出现了一批专门绘制外销画的职业画工,他们相当熟练地运用油画、水彩等西方绘画技法,创作出大量反映制茶、制丝、制瓷、运输等各行业的场景,还有广州的市井风情的画作,远销到欧洲,极受欢迎。洋人把这些专画外销画的画工叫做“呱”,阿茂就叫茂呱,阿水就叫水呱。听起来很怪异,不知何解。

十三行时代,制作和销售外销画的画店,大部分设在与十三行相邻的同文街、靖远街附近。但随着十三行的衰落,靠外销画为生的画匠与画商,也东零西散了。直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广东的艺术氛围,才重新活跃起来。


黄君璧作品


1923年,岭南画人黄般若、潘致中、赵浩公、卢振寰、姚粟若、卢子枢、黄君璧、何冠五、李瑶屏等人,组织以复兴传统国画为宗旨的“癸亥合作社”,1926年扩展为“国画研究会”,以六榕寺人月堂为会址。那是他们在画坛风起云涌的时期,广东各地设有不少分会,会员多达几百人,几乎囊括了岭南地区最著名的画人,是华南地区最大的美术团体。

百灵路、六榕路(国画研究会)、盘福路(春睡画院),成了各派画家们雅集之地,他们常在惠爱西路的西园酒家(现在已成陶街电器城的一部分)聚会,切磋画艺,合作写画。我六七十年代曾经在百灵路居住,距离这些画坛大师出没的时间,已过去四十多年,这时的百灵路,收买鸡鸭毛的,卖卜卜榄的,骟猫的,爆肥仔米的就见得多了,但画家还没见过。

说回20年代,广州的画商们慢慢聚拢起来,重整山河,形成了两个主要的工艺画生产和销售市场,一个在长寿路,另一个就在百灵路。


上世纪30年代的六榕花塔


国画研究会每个星期天都会在六榕寺举行卖画活动,由画家即席挥毫,小中堂每幅5元,扇面每张2.5元,买者可自由选购。1923至1924年间,这批画家举办过两次画展,第一次画展的上百幅作品,全部售出。画坛活跃,艺术品市场也随之活跃,工艺画市场仿佛注入了新活力,显得欣欣向荣。稻谷仓、百灵路的画店愈开愈多,以生产销售扇面为主。如果追寻它们的谱系,无论是生产方式、还是营销方式,都不难发现工艺画与清代的外销画之间的血缘关系。

工艺画的产品来源,除了向画家订购画作外,更多是聘请画工坐店,专职绘制山水、花鸟鱼虫的书画作品,然后用来制作扇面。百灵路的产品,题材广泛,不拘一格,千式百样,各种规格都有,大至70厘米半径的大扇面,也有得出售,不少附庸风雅之士,都跑来购买装饰家居。


今日百灵路


与当时的文德路字画市场不同,百灵路卖的几乎都是大路货,主要用于家庭装饰,属工艺品范畴,与今天文德路的装饰画市场有几分相似,但当时的工艺品,也不是开了印刷机批量印出来的印刷品,还是手工制作的。画店的销售方式,既有在店内摆卖的,也有批发的,甚至还有大量小贩挑着担子,走街穿巷叫卖的,并且也接受一些买家的订做。

20世纪40年代,抗战爆发,在战火摧残之下,百业凋零,画家、画工、画商星落云散,画店纷纷倒闭,从此一蹶不振。谁会想到,曾经在百灵路兴盛一时的工艺画业,会走到如此彻底澌灭的地步,从此结束了它作为一条商业街的短暂历史,甚至在街坊中连最后一点“集体记忆”,恐怕也已荡然无存了。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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