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前于时代和落后于时代的“蕾丝”都会受到“挑战”
电影《穿制服的姑娘》不同年代的德国版海报
导演盖佐·冯·劳德瓦尼Géza von Radványi(1907-1986)版本的《穿制服的姑娘Mädchen in Uniform》(1958)翻拍自1931年列昂蒂内·萨冈Leontine Sagan(1889-1974)导演的德国同名黑白片。
1931年版本的电影被视为历史上第一部女同性恋电影，在有声电影诞生仅两年便娴熟地加入声音，也因禁忌题材在欧洲各国取得了轰动性成功，甚至在罗马尼亚引发模仿片中睡前吻礼的风潮。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多萝西·维克(左)和赫塔·提勒
《穿制服的姑娘》这部德国电影自上映开始，就好评如潮，票房颇佳，而且，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被禁，和第一部男同性恋电影《与众不同Anders als die Andern》(1919)的命运截然不同，虽然里面也有女孩一起沐浴的镜头，只是灯影斑驳，拍得非常抒情。
不过影片中有一个细节却是影片的真正高潮：伯恩博格(多萝西·维克Dorothea Wieck饰演)到宿舍去和女孩们说晚安，她在每个人的额头上吻一下。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多萝西·维克(左)和赫塔·提勒
轮到曼努埃拉(赫塔·提勒Hertha Thiele饰演)时，女孩很兴奋地勾住了老师的脖子，伯恩博格轻轻地把她的手移开，但在接下来的一个漫长特写中，伯恩博格很不寻常地吻了曼努埃拉，吻在她的嘴上。
所以，曼努埃拉才会在酒后大声表白：“她给了我一个礼物，一件衬裙。我真幸福是因为我确信，确信她在乎......”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罗密·施奈德(左)和莉莉·帕尔默
这次时隔近30年的彩色翻拍被评论界批评为“加水冲淡了”，“心理层面肤浅”。
的确，从主演到情节，怎么看都有些像寓教于乐的少儿电影，一派天真烂漫的小画书品相。
话说回来，单性环境促发的同性恋情本来就有些说不准，少女女同更一直处于被怀疑、待纠正的地位。
张爱玲在《同学少年都不贱》里写女校的学生流行“拖朋友”，把犯花痴的两人拖到一起，命她们挽臂同行——想那场面一派烂漫，跟大观园里那些姑娘媳妇们追逐打闹也没多大差别。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罗密·施奈德(左)和莉莉·帕尔默
多数情况下，姑娘们毕了业还是要跟男人恋爱结婚，见到昔日“老同”也不会产生投奔断背山的冲动。
那些青春期无处排遣的情愫啊一一当然话也不可说死了，因为有些倾向是基因带来的，哪怕跟异性生了一窝孩子，从生到死没有过一个同性伴侣，也都是坚定不移的同志。
另外必然使我们感到期望落差的是，60多年前的女同性恋电影再怎么拍，今天看来还有可能惊世骇俗吗？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德国版海报
如果说1931年版超前于时代，那1958年版《穿制服的姑娘》便是落后于时代，这可以从它们各自得到的同时代评价和反响便知。
两片都是取材自蕾丝作家克里斯塔·温斯路Christa Winsloe(1888-1944)的小说《孩子曼努埃拉》和戏剧《昨天和今天Gestern und Heute》。
克里斯塔·温斯路的灵感又来源于她在奧古斯塔皇后寄宿学校念书的经历，那里确曾有过一位曼努埃拉，在跳下楼梯之后终生跛足，也来看了1931年的影片首映。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罗密·施奈德
故事的背景是在一所女校，里面的学生都是军官的女儿，恋情发生在学生曼努埃拉和老师伯恩博格之间。
曼努埃拉刚刚死了母亲，她像所有的同学一样崇拜老师伯恩博格——因为她是所有教师中唯一不相信棍棒教育的人。
但是不久她们便彼此感到异样的吸引，虽然老师不愿承认这一点。一次，在学校的戏剧节上，曼努埃拉领衔主演了席勒的《唐·卡洛斯》并大获成功。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
在其后的庆祝会上，当所有的女孩都喝得有点醉晃晃时，曼努埃拉向伯恩博格表白了她的爱情。
但是不巧校长听到了炽烈的尾声，遂把曼努埃拉送进了医务室。
但是，曼努埃拉却在校长和伯恩博格谈话时，从医务室逃出来，爬到了学校楼梯井的顶端，打算跳下去，这时，其他的同学和伯恩博格都赶出来救她。
而远处的校长只有一个人慢慢走向走廊的阴影处。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
从真实事件到小说，从小说到戏剧，从戏剧到电影，就是一个逐层柔化的过程。就像电影原名《昨天和今天》，被制片方认为太乏味了，换成《穿制服的姑娘》来增加它票房成功的机会。
显然改名是正确的，也带来了商业上的成功，同时人们完全忽略了这部反法西斯女同性恋浪漫史《穿制服的姑娘》中的曼努埃拉爱上老师伯恩博格所蕴涵的意义。
而且电影中的布光、致景、服装都用来表现普鲁士人的压抑(一种说法是曼努埃拉死了；而现在通行的说法是其他同学挽救了她，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
但大家要知道的是，师生恋无论在昔日或现今都不太被主流社会所接受，更何况是师生同性恋，那更是犯了大忌。
而德国人对《穿制服的姑娘》这部片子却真的是无比的热爱，他们重拍之时又找来当时的当红女星罗密·施奈德Romy Schneider(1938-1982)来做主演再演了一遍。
1958版影片的第一幕便是曼努埃拉(罗密·施奈德 饰演)依依不舍地去母亲的墓前献花。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莉莉·帕尔默
通过配角之口，我们得知这姑娘的母亲生前“太溺爱她了”。
曼努埃拉更清楚地跟同学表示伯恩博格(莉莉·帕尔默Lilli Palmer饰演)老师像她的妈妈，所以曼努埃拉对伯恩博格老师的迷恋，恐怕只是移情。
至于其她女同倾向的女孩：在制服后领绣姓名缩写的毕业生，因嫉妒而去告发的亚历山德拉，还有学校里流行的互写情书、崇拜老师。
由于太过蔚然成风覆盖了个人取向，其实跟《同学少年都不贱》的青春期花痴氛围差不多。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罗密·施奈德(左)和莉莉·帕尔默
削弱了传说中的女同性恋的情味后，看点还在于片名的寓意，也是影片真正想说的事情——看看，它并没有挂羊头卖狗肉，只是大众传播时贴错了标签。
1931版主演赫塔·提勒(1908-1984)在大红大紫收到千万粉丝来信后表示：“我真的不想从这片子扯出一堆女同问题，那离我的想法太远了，因为这整件事当然是对残忍的普鲁士教育系统的反叛，“好一个“当然”。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赫塔·提勒
被纳粹禁掉也并非因为那一点隐晦的女女情。从Cult片影响来说，跟1930年约瑟夫·冯·斯登堡Josef von Sternberg(1894-1969)的《蓝天使Der blaue Engel》(1930)比便大为黯然失色。
但是无论1931年版还是1958年版，展现的20世纪初普鲁士教育方式都赋予了它更好的存在理由。
另外，我们会在1931年版中看到导演将这些粗砺的、蛮横不讲道理的手法纳入宏大的、古典的结构中，使它们占据的地位变成屈从的地位，预留出巨大的空间，让观众情绪达到高潮。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多萝西·维克
而1958年版似乎无意对普鲁士的教育展开过多的批判和谴责，而把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放大。
“制服少女”是一个引人遐思的说法，但1910年普鲁士女子学校灰蓝严密的制服不给人任何遐思的余地，代表的是整齐、刻板、划一。
为了节省开支，所有新生的制服都是毕业生留下来穿旧了的。学生不可以保有任何私人物品，巧克力、日记本都要上缴。头发必须编成一丝不乱，面包上的黄油薄得几不可见，体罚和禁闭被鼓励教师施行。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
在户外散步或室内行进，需列队按“一二一二”的口号踏步走，甚至配上了鼓号军乐。
校长夫人更替主题直抒胸臆：“饿？她们知道什么是饿？我们德国人习惯了挨饿。”
接着还说：“这些女孩子总有一天成为那些士兵的母亲，我们能要的是纪律、命令和变强社，而不是奢侈的生活和感情用事。”
结合4年后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所学校的严酷甚至还不够震撼，因为它太......“茜茜”了。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在日本上映时的宣传单
女孩子们私下的逗乐、贫嘴和歌唱瞬间就驱散了那个新巴达式大环境，好像是美国小妞周末来这里体验生活：还有影片结尾院长夫人对友爱教学法的投降，另一按师奉承挑拔的丑态，都在表明1958版是一部大众娱乐片，是直接向商业妥协。
事后倒推不如溯源而上，普鲁土精神的形成特征鲜明。
自16世纪以来，由于国家分裂，民族分合无定，初时的普鲁士王国只是欧洲列强中一个贫弱小国。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
片中院长夫人极贴切地道出这个国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未来士兵的母亲必须要承受悲剧的打击，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不然我们的国家就要陷入混乱。”
而学校里节俭的规章也是自建国就传下的光荣传统。
威廉一世被称为“乞丐国王”。腓特烈二世只穿士兵服，终生只有一套礼服。几任统治者的坚韧刻苦、铁血勤政，几乎是明太祖在欧洲的对应。
1931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
说到这些深厚的背景，简直会让人再难对这部女同性恋电影产生什么兴趣了。毕竟有的时候这些所谓的背景不如看片的直观感受来的那么的真实和强烈。
当然影片绝不是给普鲁士极端精神唱赞歌，那或许是兴邦之道，但也是战争之源；有时候我们不禁疑问：到底需要多优秀、多强大才能生存在这世上？
影片要挑战这种专制极权，装点与制服最不协调的蕾丝或许是个好主意。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罗密·施奈德(右)和吉内特·皮静Ginette Pigeon
当1931年版在柏林上映即造成轰动，如同利箭射向当时普鲁士法律和德国社会制度时，它理所当然成为了当年德国最佳影片；而1958年版的彩色，如同万花丛中的极为不显眼的平衡色一样，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能让我们有些记忆的那就是还有一个叫罗密·施奈德的女星，当时正在被一个叫阿兰·德龙Alain Delon的小伙子追逐和利用——而这时的阿兰·德龙还在被年纪大的男性和女性所供养。
1958年版电影《穿制服的姑娘》剧照，罗密·施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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