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的美国加州奥克兰，一群黑人青年在当时民权运动的汪洋大海中，以极为激进的形式站了出来。他们拒绝承认美国政府的合法性，将黑人社区视为殖民地，认为美国警察本质是占领军。他们创办的组织，即为传奇黑人民权运动团体黑豹党（Black Panther Party）。

（黑豹党）

他们的理念在当时引发无数黑人的认同。借着美国反越战的浪潮，黑豹党在短短几年内办事处开遍美国，鼎盛时甚至与部分国家有外交往来，给美国政府造成严重威胁。

于是，自1968年起，美国政府对以黑豹党为首的各类民权运动组织实行了残酷镇压。再加上组织内斗、越战进入尾声、美国外交关系变化、既得利益黑人阶层的软弱性等种种因素，让黑豹党从巅峰迅速走向衰败。

（黑豹党）

黑豹党随60年代民权运动浪潮而来，亦随其在70年代退潮而去，并在80年代彻底终结。其背后不仅是一个组织的兴衰，也是一代黑人反抗不公的不懈努力。

创立

黑豹党并不是一开始便以完整的形态登上历史舞台的，它一直在随着不同发展阶段而发展、改变。这个传奇故事的开端，始于休伊·牛顿（Huey P. Newton）和鲍比·希尔（Bobby Seale）这两名黑人青年。

休伊1942年2月17日生于路易斯安那州，是家中七个孩子里最小的。他的爸爸性格强悍，因敢于公开顶撞白人的欺辱，在当地黑人社区颇有名气。

（休伊·牛顿）

二战爆发后，美国的重工业行业新增了很多就业机会，因此休伊一家搬到奥克兰找了份工作。不过随着二战的结束，士兵归乡，很快劳动力便出现过剩的情况，全美范围内，黑人社区都迅速陷入贫困，休伊一家也不例外。

休伊性格好强，虽然十几岁时一直不安分，但在被老师评价为不是块读书的料后，他发愤图强，于1959年考入梅里特学院（Merritt College）。

（休伊·牛顿）

进入校园后，休伊很快发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相比缺乏社会经验的同学，他更懂街头生活，对穷苦百姓面临的真实困境能够感同身受；相比街头混混，他更有文化，当他因偷窃被捕时，能利用自己钻研的法律知识，在庭审时为自己辩护，逃过了几次指控。

在1962年的一次集会中，休伊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鲍比·希尔。希尔从小性格火爆，敢挑战那些欺凌弱小的人，周围人都不敢惹他。高中毕业后，他还加入过美国空军。

（鲍比·希尔）

休伊和希尔都是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尔科姆·X的崇拜者。当马尔科姆于1965年2月21日被暗杀后，愤怒的希尔从自家后院捡了很多砖头，扔向路过的白人驾驶的汽车。

（马尔科姆·X）

希尔的心态，在当时的黑人群体中很有普遍性，而这种群体愤怒，绝非一朝一夕形成。

60年代初期，靠着大量黑人民权运动的争取，吉姆·克劳种族隔离法已基本被废除，但美国黑人在政治实践方面的局限性依然巨大。为改变这种局面，黑人民权活动家以血的代价，做了不懈斗争，其中较为典型的包括1964年6月发起的“自由之夏”（Freedom Summer）运动。

当时的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最初为得到南方白人的支持，决定镇压和破坏包括密西西比自由党（Mississippi Freedom Democratic Party，简称MFDP）在内的各类黑人运动团体，并安排FBI进行密切监视。期间，很多黑人因参与其中而被美国政府绑架、殴打、杀害。

（林登·约翰逊）

残酷的迫害没有让他们退缩。美国政府最终作出让步，1965年8月6日，林登·约翰逊总统签署了《投票权法案》，南方黑人在争取政治权利方面取得重大进步。

（《投票权法案》签署现场）

但对于美国大量黑人贫民来说，这些改变没有给生活立刻带来实质变化。种族隔离在法律层面虽已消失，但经济和政治上的赋权严重滞后。他们依旧住在危房里，失业率和犯罪率依旧居高不下，警察依旧对他们暴力执法。原本的民权战略对普通黑人来说已失去了吸引力。

当时很多黑人活动家都在寻找新的出路，而在这种情况下，反对种族融合的激进派领袖马尔科姆·X的被害消息，显得尤为刺目，他的影响力在死后急剧扩大。

在马尔科姆·X去世半年后，1965年8月，因白人警察对黑人的暴力执法，洛杉矶瓦茨区爆发了一场持续六天的大暴乱，最终造成34人死亡、一千多人受伤、近四千人被捕、四千多万美元的财产遭受损失的结果。

（瓦茨暴乱）

瓦茨暴乱结束后，马丁·路德·金前往瓦茨，重申了其对社会一体化和非暴力策略的愿景，但在当时的局势下，他的温和派理念遭到了质疑。非暴力黑人民权活动在当时的受众越发变少。

（马丁·路德·金）

当时各种大大小小的黑人民权运动组织不计其数，但却没有任何一个组织，可以将处于暴乱潮中、感到被抛弃的黑人贫民有效联合起来，拧成一股有效的政治力量。

以马丁·路德·金为代表的温和派，和像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Student Nonviolent Coordinating Committee，简称SNCC）的领导人斯托克利·卡迈克尔（Stokely Carmichael）这样的激进派年轻民权运动派系之间的分歧也在加大。后者所属的群体的诉求也比较模糊，他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找寻这个明确的答案上。

（斯托克利·卡迈克尔）

那段时期，休伊和希尔加入了灵魂学生咨询委员会（Soul Students Advisory Council，简称SSAC），该组织隶属一个名为“革命运动”（Revolutionary Action Movement ，简称RAM）的反帝组织。

RAM的领导思想极为激进，该组织认为美国黑人的解放斗争，是全球反帝斗争的一部分，美国黑人不是美国的正式公民，他们在美国国内处于被殖民地位，他们不效忠于美国政府，更不该参加越战。

这种思想对休伊和希尔影响极深，后来成为黑豹党的政治纲领核心。二人当时还大量阅读了弗朗茨·法农（Frantz Fanon）、切·格瓦拉（Che Guevara）等人的著作，学习了全球范围内的民族主义革命思想。

（弗朗茨·法农）

但RAM这个组织最大的局限性，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将理论运用到实际中，严重缺乏把散落街头的黑人动员、聚集在一起的方法。休伊和希尔其实也不太懂，但他们已积极投身到街头的活动中。1966年3月17日，他们在奥克兰电报大道（Telegraph Avenue）进行了一次反战诗朗诵，引起了小范围骚乱。休伊和希尔等人被后来赶到的警察逮捕，后通过SSAC代缴的保释金被释放。

此外，休伊和希尔还多次向RAM的高层领导提供各种建议，但他们过于积极的表现让RAM感觉受到威胁，因此该组织并没有给他们任何响应和支持。没多久，心灰意冷的二人便离开了RAM。

当时全美各地的种族局势都非常紧张，几乎每天都有黑人和警方之间的冲突在上演。1966年9月27日，一个16岁的黑人少年在旧金山因警方过度执法开枪射杀，引发了当地持续几天的暴乱，死亡10人、受伤42人、逮捕146人。

（旧金山暴乱）

此事成了压垮休伊忍耐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和希尔决定再也不忍受黑人群体毫无组织和反抗能力的情况了。休伊之前通过报纸了解到，在瓦茨暴乱后，当地黑人组织了社区警报巡逻队（Community Alert Patrol ，简称CAP）进行自卫，这给了休伊灵感。他细细研读了加州枪支相关法律，发现加州允许人们在公共场合携带上膛的枪支，只要携带人不故意隐藏即可。

旧金山枪杀案的影响仍未停止。民主社会学生会（Students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简称SDS）发起了一场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举办的重大会议——伯克利黑人权力会议，邀请SNCC的领导人卡迈克尔担任主发言人，出席会议的还有瓦茨CAP相关领导、奥克兰民权运动人士、南方基督教领袖、媒体代表、伯克利分校学生代表等。

因预感到会议可能会产生巨大影响，时任加州州长的里根公开对其进行抨击，并给卡迈克尔发电报，让他尽快离开加州。但阻拦无果，会议当天吸引了三千多人到场。会上，卡迈克尔将美国白人对黑人的压迫，与越战联系在一起，将种族冲突升华为美帝国主义对全世界有色人种的压迫，并号召抵制征兵。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会议现场）

会上还首次提出了“黑豹党”的图样和理念。黑豹的概念最初来自罗恩德斯县自由组织（Lowndes County Freedom Organization ，简称LCFO）为在当地进行独立党派宣传和鼓励黑人投票而选择的宣传图案。黑豹象征的意向吸引了很多人的兴趣，RAM西海岸分部因此建立了北加州黑豹党。

休伊和希尔也被打动了，他们成立了黑豹党的分部“黑豹党自卫队”（Black Panther Party for Self-Defense）。没多久后发生的一起意外，让这个最初默默无闻的小组织，逐渐发展为影响美国民权运动史的传奇。

（左：希尔，右：休伊）

发展

1967年年初的某一晚，休伊和希尔因超速驾驶被警车拦下。坐在驾驶位的休伊拒绝下车，并殴打试图开车门的警察。在等待警方支援人员到来的时间里，休伊一直辱骂警察，在其他警察到达后，休伊援引宪法和当地法令，强势地拒绝把手里的枪支给警察。最终，警方因违规停车给休伊开了张罚单，便悻悻离去。

此事成了当地黑人群体中的大新闻，黑豹党自卫队的名声也很快传开。休伊也开窍了，他顿悟了之前一直没想通的黑人民权运动的发展方向。

（休伊·牛顿）

1967年2月21日，加州黑豹党为马尔科姆·X逝世两周年举办了纪念活动，并邀请他的遗孀来到现场，由黑豹党自卫队负责护送。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手持枪械，一切举止都如军队一般。护送途中，休伊和警察发生了口角，他当众以激烈言辞怒斥警察。黑豹党自卫队名气更大了。

同年4月1日，奥克兰附近一个全黑人居住的北里士满小镇上，一名黑人在已经举手投降的情况下，依然被警察枪杀，事后警方还在供词中多处说谎。愤怒的当地居民要求当地政府对该案件进行调查，但诉求被驳回。

走投无路的被害黑人亲属向黑豹党自卫队求助，后者认为唯一的办法便是武装自卫。他们全副武装驻守在被害人的亲属家中，并根据法律要求上门的警察离开。黑豹党自卫队的名气更大了，越来越多的无助黑人家庭开始找他们帮忙与白人警察抗衡。

自卫队顺势举办了多场极为成功的集会，宣扬黑人无法从美国政府和警察手中得到正义的思想，进一步扩大了影响力，1967年4月25日，他们甚至发行了自己的第一期报纸，从他们自己的角度，解释了月初的警察杀害黑人案件。

（第一期《黑豹报》）

为压制黑豹的发展，加州政府也紧急采取了应对措施。早在4月5日，议员丹·马尔福德（Dan Mulford）便提报了禁止在公共场合携带上膛枪支的法案。为表达对该法案的抗议，黑豹党自卫队前往萨克拉门托的州议会大厦，并由希尔在众多媒体面前朗读了黑豹一号行政指令，痛斥美国屠杀印第安人的历史，并号召黑人自发武装自己来对抗美国政府。

（萨克拉门托抗议现场）

这次抗议活动未能阻止“马尔福德法案”的通过，但黑豹党自卫队经此一役在全美范围内名声大噪，单《旧金山纪事报》一家媒体便对此事件发表了12篇报道，《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芝加哥论坛报》及各类电视媒体也纷纷跟进。大批年轻黑人纷纷加入黑豹党自卫队。

表面的热闹下，休伊发现了此时黑豹的尴尬处境。“马尔福德法案”通过后，他们赖以与警察抗衡的法律规定已不复存在，需要支付的各类保释金和律师费等法律费用却越来越多。休伊决定从加深党派的思想体系建设来着手。

萨克拉门托抗议活动后的几个月里，休伊在黑豹自己的报纸上发表了多篇文章，在其中他把美国黑人居住区视为美帝国的殖民地，视美国警察为占领军，认为黑人民权运动是全世界反殖民斗争的一部分，而越南人民也是美帝的受害者。

与此同时，尽管休伊认为目前美国各地发生的暴乱是对这种殖民关系的反抗，但和某些黑人运动领袖不同的是，休伊并不赞赏这种暴乱。他认为暴乱是一种不成熟的自发反应，无法满足黑人群体的利益和需求。他在文章中主张将美国黑人组织为一支协调一致的军事力量。

（休伊·牛顿）

通过以往的阅读学习积累，休伊也非常明白和广大黑人建立忠诚和信任关系的重要性。因此除了积极组织黑人军事力量外，他也倡导解决黑人居住区的住房、就业、教育等问题。最终，休伊将所有诉求整合为著名的黑豹党“十项计划”（Ten Point Program）政纲。

另外，随着组织的发展，休伊不善演讲和公关的弱点也愈加明显，此时，一个名叫克里夫的人进入他的眼帘。克里夫全名埃尔德里奇·克里夫（Eldridge Cleaver），1935年出生于美国南部阿肯色州，后举家到洛杉矶定居。他喜爱阅读、思考、写作，曾多次因各类罪行入狱。他和休伊一样，也是马尔科姆·X的崇拜者。

（埃尔德里奇·克里夫）

在狱中，他了解到一个名为贝弗利·爱谢罗德（Beverly Axelrod）的白人民权律师，此人曾帮助黑人民权运动者打官司。克里夫主动联系了她。在不断的书信往来中，二人产生了感情。后来贝弗利帮克里夫出版了他的作品集《冰上的灵魂》（Soul on Ice），该书甫一出版，便大卖百万余册。

（《冰上的灵魂》封面）

作为一个名作家，克里夫有很多左派友人和拥趸。他帮助黑豹党搭建了和非黑人群体的关系，并在黑豹报纸的早期编辑和出版工作出了很多力。

黑豹党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希尔曾发文预测，美国1967年的民权活动将形成爆发式的扩大和升级，他将其形容为“即将到来的漫长炎夏”。他的预测是准确的。继萨克拉门托抗议活动后，美国各大城市均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暴乱，这些暴乱往往由警察的过度执法和暴力行为引发，最终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及财产损失。

各地政府对这些黑人采取的均为凶猛的镇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在“黑白矛盾”比较严重的底特律发生的“底特律暴乱”。州长乔治·罗姆尼（George Romney）命令密歇根州国民警卫队进入底特律平息骚乱，指示“射杀所有抢劫的人”，同时向林登·约翰逊总统申请派遣军队。总统同意，并派遣了美国陆军第82和第101空降师镇压黑人。底特律市长形容暴乱中的城市“看起来像1945年的柏林”。

（底特律暴乱）

而这种景象不是个别情况。仅1967年的前9个月里，美国各地便发生了一百六十多起此类暴乱。

这种情况间接增强了黑豹党的信心，休伊和希尔充分意识到黑人运动的浪潮正在逼近，并将自己定位为黑人革命的先锋。随着这种定位的产生，他们亦开始和温和派的黑人运动组织发生冲突，甚至和北加州黑豹党也产生了策略上的分歧。

1967年10月28日，休伊在驾驶中被白人警察叫停，双方起了冲突。最终警察身亡，休伊也中弹送医。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各方说法不一，总之最后休伊被视为杀害警官的最大嫌疑犯，并被逮捕。

那时正值黑豹党发展的上升期，因此让休伊尽快被释放成了黑豹党的核心工作，对他们来说，对休伊的审判不仅是一个法律程序，更是场政治竞赛，只有大规模的政治运动才能救他的命。

（“释放休伊”的标语）

休伊入狱后，克里夫的作用变得越来越重要。他和他的妻子、黑豹党通讯部长凯瑟琳·尼尔（Kathleen Neal）作出了一项非常重要的决策：乘着当时美国国内愈演愈烈的反越战运动，他们和反战白人组织“和平与自由党”（Peace and Freedom Party，简称PFP）进行联盟。

（左：凯瑟琳·尼尔，右：克里夫）

事实证明，这种合作是互惠互利的。黑豹党帮助PFP得到更多的支持者数量，而PFP则给黑豹党带来了进步的白人盟友，避免其走向孤立。这种合作也支持了黑豹原本的观点，即反战人士面临的压迫也是黑人解放斗争的一部分，更是国际反帝斗争的一部分。

巅峰与阻力

1968年4月4日，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被暗杀，这个消息引起轩然大波，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抗议活动席卷全美，林登·约翰逊总统部署了四万多名士兵来平息暴乱，单是警察逮捕的人数，便达到2.1万人。

马丁·路德·金因近两年来对越战持抨击立场，已被林登·约翰逊政府抛弃。但在他死后，林登·约翰逊却马上发表了全国讲话，放大并强调了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策略，对其思想中的激进部分只字不提。

（左：林登·约翰逊，右：马丁·路德·金）

他的死亡加大了黑人民权运动组织中的分歧。诸如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olored People，简称NAACP）这样的温和派组织，在事实上已属“建制派”，他们力图巩固已取得的民权运动的成果，与黑豹党这样的激进组织已不是一路人。马丁·路德·金生前一直努力在这些派别间建立桥梁，但裂痕已无法弥合。

当时，虽然理论上黑人可以和白人无差别地生活，但没有人明白要如何才能以非暴力的方式解决黑人失业率高、居住和医疗环境恶劣、被警察暴力对待等问题。非暴力民权运动组织像失去方向的无头鸟，而这一点正好被美国政府利用和拉拢，并将马丁·路德·金的理论重新粉饰，当成美国民主的标杆。

然而事与愿违。马丁·路德·金是反战年轻一代心中的美国的道德和良知的象征，他的非正常死亡让很多人心中以非暴力方式通往正义的理想主义信念彻底破灭。反越战运动和黑人民权运动因此彻底纠缠在了一起，当时主要的白人左派组织“学生民主社会”（Students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简称SDS）也开始反帝，并明确表示支持黑豹党。

黑豹党凭借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吸引了大批想抵抗警察、保卫家园的新鲜血液加入，几乎不用再主动招募成员，并在美国近二十个主要城市开设了办事机构。截至1968年12月，黑豹党已成全美最有影响力的黑人运动组织，而成员与警方的冲突也不断发生。

黑豹党也开始加强与黑人社区的关系。1968年9月起，他们宣布在奥克兰启动儿童免费早餐计划，几年内，该项目推广到了全美36个城市。此外，黑豹党还发展了一系列社区服务项目，除早餐计划外，还包括免费医疗、免费服装、儿童发展中心、免费公车、免费住房合作社、免费救护车、法律援助、老年人护送计划等等涉及生活方方面面的公益项目。借此，黑豹党大大提升了他们的公众形象。

（黑豹党社区活动现场）

随着黑豹党在黑人民众中的人气越来越高，他们受到的来自美国政府的破坏和镇压也越来越多。免费早餐的现场，经常会遭到一群持枪警察的突袭，孩子们被吓坏了，警察还在黑人家长中散播免费早餐的食物有毒的谣言；免费医疗诊所频繁被警方投放炸弹；黑豹党各地办事处经常被警方进行野蛮搜查，还时常被警察没有预兆地开枪破坏。

自成立以来就一直把左派和黑人当成眼中钉的FBI，对黑人民权运动组织更没手软。除对这些组织的活动进行监视和干扰外，1967年8月25日，FBI局长胡佛还向全美23个办事处发送备忘录，部署了严密的间谍活动计划，并在次年将该计划扩大到41个办事处，到了1968年9月，黑豹党已成为FBI的主要破坏目标。

而在黑人民权运动之外，反战活动的热度有增无减。1968年6月，被自由派拥戴的民主党热门总统候选人罗伯特·肯尼迪遇刺，8月23日至28日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期间，芝加哥爆发大型反越战抗议活动，约八百名抗议者和警员受伤。此后，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加入了新左派阵营，以SDS为例，他们的成员数7个月内增长了4.5万人。

（芝加哥反越战抗议活动现场）

那年的总统竞选中，共和党候选人理查德·尼克松将这一切混乱，全部归咎于民主党的软弱。他提出“法律与秩序”（Law and Order）的纲领，承诺将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镇压反战活动和黑人民权活动。他故意把犯罪、暴乱、民权运动、反战运动混为一谈，意欲牢牢抓住保守派和白人民粹主义者的选票。他的策略成功了，1968年11月，尼克松当选为美国第37任总统。

（理查德·尼克松）

尼克松上任后，黑豹党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整个1969年，黑豹党成员的办公室和私人住所，几乎隔三差五就会被警方突袭，且基本每次突袭都伴随爆炸和枪击，黑豹党因此不断有人员伤亡，无数年轻黑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黑豹党飞速崛起的新秀弗雷德·汉普顿（Fred Hampton）是其中最著名的牺牲者。1969年12月4日，在卧底泄露信息后，他被入室突袭的警方突击队枪杀（汉普顿的亲属于他被害次年向芝加哥市和美国政府提起诉讼，历经12年后，得到185万美元的赔偿）。

（弗雷德·汉普顿）

1970年6月，FBI、CIA、国防情报委员会（Defense Intelligence Committee）、国家安全局（National Security Agency）发布了联合报告，其中指出黑豹党是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最危险威胁的黑人民族主义者。镇压仍在继续。

抗议活动的烈火也逐渐燃烧到大学校园。为声援当时被逮捕的希尔，耶鲁大学的学生于1970年4月22日举行了学校历史上第一次大罢课，声援黑豹党。5月2日《纽约时报》发表了尼克松总统对这些学生抗议活动的评论：“看看这些炸毁学校的废物（bums），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上着全世界最好的大学，而他们现在在烧书胡闹。”

（耶鲁大学罢课现场）

5月4日，罢课运动蔓延到包括纽约大学、俄亥俄州州立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宾州大学等许多高校。肯特市市政府为镇压学生，召集国民警卫队进行压制，造成4名学生死亡。

死亡事件让罢课活动愈演愈烈，局势最激烈时，全美范围内有150万名学生进行罢课，有至少536所大学停课。各州政府和市政府均派遣警察、国民警卫队、陆军或海军陆战队进行武力镇压。

在煽动罢课活动的过程中，黑豹党曾试图与社区领袖、教职工、激进学生等不同群体组成广泛的联盟，然而在狭隘的黑人民族主义意识形态限制下，这种联盟没有得到真正的动员。

衰落与尾声

黑豹党一直积极参与国际事务，试图从中找到发展的突破口。1969年7月，克里夫代表黑豹党现身阿尔及利亚的泛非文化节。此行，使黑豹党置身在处于全球反帝运动的政府代表之间，并与他们建立了联系，克里夫甚至与越南代表团商讨以美国战俘为筹码，要求美国政府释放当时仍在狱中的休伊和希尔。

由于当时阿尔及利亚政府和美国断绝了外交关系，因此他们对黑豹党的待遇相当友善，不仅为黑豹党成员发放官方身份证，还每月给他们发放津贴。1970年6月，阿尔及利亚还向黑豹党总部赠送了一栋使馆大楼。

一切看似欣欣向荣，但表象之下藏着许多问题。1970年8月5日，休伊终于获释，一万多人聚在监狱外庆祝这个大事件。但休伊基本完整错过了黑豹党最巅峰的时期，迎接他的是很多内忧外患。

（休伊·牛顿）

首当其冲的，是伴随人员规模的壮大而来的纪律约定问题。无法合理地定义和规范破坏秩序和遵守秩序之间的区别和界限，成了黑豹党面临的最大挑战。黑豹党的成立基石便是对现有秩序的挑战和威胁，但如何明确行为边界？一个名叫威廉·布伦特（William Lee Brent）的黑豹党成员曾在加油站抢走80美元，并对随后赶来的警察开枪致其受伤。这种行为，究竟是属于合格的黑豹党，还是背叛了黑豹党？

为了杜绝这类把黑豹党处于政治上尴尬位置的行为，黑豹党开除了布伦特。但这个处罚结果没有起到理想的效果。随着组织规模的不断扩大，类似情形越来越多，基本每月黑豹党都会开除几名到几十名不等的成员。但黑豹党别无选择，因为一旦他们被视为罪犯或不守纪律的好斗分子，则很可能会失去盟友，进而失去资金和法律支援。

这也是黑豹党一直以来的核心矛盾：它能产生影响力并吸引人员加入，靠的是对警察的武装抵抗，但它能和美国政府抗衡，靠的是来自外部温和盟友的支持。

第二个大问题是，随着越战走向尾声，政府不断缩减征兵数量，美国国内反战情绪也不再高昂。反战人群原本曾是黑豹党最得力的盟友之一，因此这大大削减了黑豹党得到的外部支持，部分没经历反战浪潮的年轻一代甚至嘲笑黑豹的反帝思想。

另外，持续多年的黑人民权运动，从数据上来看也确实让一部分黑人在政治、经济、教育等领域尝到了甜头，尼克松也一直试图拉拢温和派黑人。这些被分流的黑人“既得利益”阶层，也削弱了黑豹党的群众基础。

从国际范围来说，美国和世界各国外交关系有了大幅改善，以上文提到的阿尔及利亚为例，美国自1969年起，向该国石油工业投入了大量资金，双方进入“蜜月期”，有了新欢的阿国政府自然不会再给黑豹党好脸色，1972年他们被阿国政府驱逐出境。同时期的古巴，为了避免遭到美国的报复，也疏远了黑豹党。

此外，黑豹党内部关于筹款来源和财务管理方面的问题，也给他们造成了一些困扰。

所有这些问题不断发酵，让黑豹党的发展变得困难重重。各地的分部接二连三地脱离黑豹党，休伊的秘书也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他。最后休伊和克里夫之间也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黑豹党内部的派系之争加剧，甚至闹出了人命。在其中，FBI策划的一系列挑拨离间的手段和活动也起到了作用。

1971年3月，《纽约时报》直言黑豹党正在分崩离析。

1972年5月20日，希尔宣布竞选奥克兰市长。这也是黑豹党转变思路后的方案：他们试图关闭黑豹党在美国其他地方的分部，并专心经营自己的大本营奥克兰，通过取得阶段性胜利，再重新逐步扩散到全美。但结果并不如意，希尔最终竞选失败。黑豹党重新变成了一个奥克兰地方组织。

（右：鲍比·希尔）

在走向彻底的衰落前，黑豹党也有过短暂“回光返照”的时期。1973年末期，休伊将希尔开除出黑豹党，并提拔伊莲·布朗（Elaine Brown）为新的主席。在她的领导下，1974年至1977年间，黑豹党将社区服务工作做到了新高度，还和州长、市长保持着非常紧密的协作关系。然而这些努力并没有让失去基点的黑豹党重振往昔辉煌。

（伊莲·布朗）

时代变了，黑豹党的武装自卫理论已失去共鸣。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消亡过程后，黑豹党于1982年关闭了最后一个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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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扒：黑豹党兴衰史，以及他们背后的美国黑人权运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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