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翅与花椒18:春节,人们开始腌腊肉、做香肠,挂在屋檐下风干


名:鱼翅与花椒

作者:【英】扶霞·邓洛普(Fuchsia Dunlop)


不在课桌上刻名字的时候,我的同学们总是把玩着大大小小的萝卜,练习着自己的雕刻技艺。他们知道,未来做了厨师,可能在某些场合会被要求用南瓜雕刻一条龙,或者做一座能吃的万里长城。在常规的烹饪课上,我们必须学会四十种基本的刀工形状,光小葱的切法就有九种。但比起瓜果雕刻这种秘传之术,常规的刀工还是显得太小儿科了。


所以,从大方面上说,把


雕成“凤尾”或者“眉毛”,都还是毫末技艺。在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的展示厅,老师的示范接近尾声。之后,吃完午饭的休息时间,我们可以自由地向一系列猪腰子“开刀”。我们会乱切一气,弄得七零八落、参差不齐,之后才掌握到凤尾的诀窍。但现在,极其精细的准备之后,龙老师的火爆腰花仿佛在几秒之内就做好了。姜蒜与辣椒的香味弥漫在教室里,腰子在锅里迅速卷曲。转瞬之间,我就欣赏到盛盘的样子,惊叹本来肮脏难看的猪下水,就这样变成了令人垂涎三尺的佳肴。接着龙老师就把盘子递给了乌泱泱的学生们。他们从座位上冲上来,争先恐后地伸出自己的筷子,挤掉别人的手。几声“哎呀!”与吧唧嘴之后,腰花就没了。

刀工形状名称小览

骨牌片 

牛舌片 

筷子条 

指甲片 

马耳朵 

米粒 

眉毛花形 

鱼眼葱

丁 

开花葱

凤尾形 

银针丝

(1)  白话译文由作者引用的英文翻译而来。——译者

(2)  四川话,即“很棒”、“无人可比”。——译者


第六章 味之本

该轮到我上锅操作了。同学们斜眼看着我,准备大笑一番。每天下午,我们都按照固定的十人组一起做饭,围着一张桌子、两只煤气炉、几口锅、一块菜板和几个碗盘。和我同组的都不算朋友,九个小伙子,特别努力地躲着我、不跟我说话,而且对一个外国女人能成为川菜厨师这件事表示了公开质疑。但我被分到了这个组,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们合作,真的很烦。分工的时候我必须尽力争取积极参与,否则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就抛下我逃到碗柜和水槽边去了。我还得调动自己身上所有霸气与亲切并存的“大姐大”气质,尽量跟他们聊聊闲天儿。不过,和往常一样,下厨本身让我内心洋溢着甜蜜的幸福,所以这些不便都只是小事。


我扭了下煤气灶的旋钮,开了火,拿长柄勺舀了些油,倒进那口黑乎乎的锅里。我的队友们傻笑起来,有人压着声音用四川话说了句什么俏皮话儿,我没听懂,也不理他,就全心全意地做菜。食材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猪肉切丝,用盐、酱油、料酒和水豆粉腌制;配料有木耳、莴笋、泡椒末、葱、姜、蒜。这就是



这道川系名菜的材料了。

油烧热了,我把猪肉入锅,迅速翻炒,炒到肉丝相互分离变白。接着我把锅倾斜,肉丝拨到一边。泡椒末加入锅底的油里炒,整个锅里呈现出深浓的橙色。继续倒入姜蒜翻炒,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再加入配菜,所有东西翻炒均匀。最后,把提前准备好的糖、酱油、醋、水豆粉调和的酱料倒进去,勾芡收汁。数秒以后,菜炒好了。我手脚利落地把锅中物盛入一只椭圆盘中,样子看着很不错:肉丝慵懒地与黑木耳和绿莴笋缠绕在一起,发出柔软的光泽;菜的周围溢出诱人的红油,味道闻着那叫个香啊!围观的同学好像对我的成功相当失望,我却得意得很。哈!

我们这一群你争我夺的“危险分子”轮流上锅操作。男生互相批评起来真是毫不留情,对我也是一样。只要出了一点儿差错,他们就傻笑着起哄。一个小错儿都能引起他们欢天喜地的嘲笑。“油放多了!”“都烧干了!”“汁收得太稠了!”“你个傻儿 (1)!”都完成了,我们就排队走到教室的一边,吕老师正等着评判我们的作品。他坐在那儿,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和蔼的微笑,但开口批评却一针见血。粗心或者参差不齐的刀工逃不过他的眼睛:“不好看!你这些细丝、粗丝、筷子条都混起来了!”拿起一盘菜闻一闻,观察一下猪肉的质地,他就知道油温是高了还是低了;再尝一尝,就能知道我们平衡各种味道的技巧到哪一步了。今天,他很认可我的鱼香肉丝。“不错不错。”他说。

可惜了,我们炒出来的菜,尝尝可以,但是不准多吃。做好的菜要包起来,摆在校门口一张桌子上,卖给住在附近的人。这些“小白鼠”可真是勇敢,因为这就跟买彩票一模一样的:今天可能晚餐桌上摆了道美味佳肴,明天可能就咸得难以下咽,或者调味一塌糊涂。我不情不愿地上交了我那道香喷喷的菜,回去继续观摩同学们瓢盆铲勺中的刀光剑影。

我们在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做的每一道菜,都是从最原始的形态开始。下厨装备也都很初级、很简陋:没什么绞肉机或者食物处理机帮我们节省时间。想做猪肉圆子的话,就拿刀背把猪肉剁成泥,拿手指尖把每一根肉筋细细地挑出来。蛋清就放在一个盘子里,拿筷子搅匀至起白沫。菜里要用到核桃仁,就得自己把核桃砸开,浸泡之后艰难地剥掉薄薄的核桃皮。(“川菜简直麻烦。”一个同学一边抱怨,一边把核桃仁外皮给一点点弄下来。想到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做这样的苦活,他一脸的灰心丧气。)有些食材到我们手里还是活的。我们争先恐后去抢着挑的,可能是三十条闪着鳞光的鲫鱼,必须要去阳台上把鳞片刮下来,掏出鱼鳃和内脏,把鱼肚挖出来,而它们就一直在我们手里乱跳狂扭。

小时候,我梦想着有一天能住在乡下的农庄,什么都亲手来做。我想自己种菜、自己养鸡、自己烤面包、自己做果酱。长大的过程中,我被生鲜的美深深打动:手中闪着银光的鱼、切开的甜菜根流下的粉色汁水。厨房与水槽里,别人看着无聊的琐碎活路,我却特别喜欢做。比如拣米 (2)择菜什么的。十几岁的时候,我学会了给野鸡拔毛、处理肉皮;点心面皮和蛋黄酱也是亲手制作。家人都爱开我玩笑:“长大了,你就会买各种机器来做所有的事情了,真是想想就美啊。”(我想我笑到了最后:多年以后,我仍然没有电视、洗碗机、微波炉。我还是会给野鸡拔毛、处理肉皮,亲手做点心面皮和蛋黄酱。)

九十年代中期的成都生活接近我多年的夙愿:回归到烹饪的基本,没有捷径,无法偷懒。很多人家都还在使用有几百年历史的方法来储存食物。响晴的天气,小街小巷的住家挂满了青菜叶,要晒得半干才能取下来,揉进盐和香料,放进密封好的罐子里发酵。家家户户的窗棂上都摆着陈皮。临近春节的时候,人们开始腌腊肉、做香肠,挂在屋檐下风干。

在烹饪学校,菜谱里用的泡菜是用传统方法制作的。学校有个储藏室,总是光线幽暗,其中“潜伏”着很多齐腰高的陶坛。抬起倒盖着坛口的大碗,把筷子伸进盐水中那层鲜红发光的泡椒,把泡菜挑出来。烧菜的时候想要增添醇厚的棕色,我们会用油炒糖,变成焦焦的样子。除了慢慢发酵腌制的豆瓣酱之外,再没什么现成的酱料了。我们用最本原的调味料自己来混搭:糖、醋、酱油和芝麻酱,很多种排列组合。我热爱这其中的魔力,仿佛把最基础的元素炼成了闪闪发光的黄金,而手头的工具只有一把菜刀、一把大杓、一个菜板和一口炒锅。

在这个原始纯粹的烹饪世界,只有一件事让我震动和惶恐,就是使用味精。我和大多数西方人一样,觉得味精是糟糕的人造添加剂,只有垃圾食品和毫无营养的外卖中才会使用。英国人家的厨房里是不可能有味精的;要是某家还算像样的餐厅橱柜里发现了味精,那就是厨界丑闻了。然而,中国的每家厨房里都有一罐味精,和酱油、醋放在一起。顶级大厨会在自己的拿手菜中放味精。在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全国最棒的厨师学校,味精也被当作最平常不过的调味料。听听这中文名字,“味精”,味道的精华(而且“精”还可以解释为精美、精细、精明、精湛、精神、精液……你看看,这是个多好的字)。在中国,用味精完全不需要脸红心跳。

味精并非中厨里的传统调味料,其发明者是日本科学家池田菊苗。他从一碗海带汤异常鲜美的味道中得到灵感,在实验室提纯了海带里的呈味物质,并把这独特的味道称为“旨味”(相当于中文的“鲜味”)。他的发现直接引发了日本对味精的工业化制造生产,接着又扩展到全世界。

一开始,科学家们认为味精只是“增味剂”,本身没什么味道,但是可以和很多菜肴中的味道发生反应,产生感官上的愉悦。然而近年来,生物学家发现,人的舌头有专门的神经末梢,对味精和别的“旨味”合成物特别敏感,还有些脑细胞也会对“旨味”有特别的反应。这样的发现使得大家越来越普遍地认为,“旨味”不仅是增味剂,而且本身也是独立于传统“酸甜苦咸”之外的“第五味”。


鱼翅与花椒1:一个英国人眼里,中国人吃啥?闯入噩梦的魔鬼之眼


鱼翅与花椒2:军屯锅魁,饼子中裹碎肉和小葱,香味飘满整个校园


鱼翅与花椒3:辣子鸡-外焦里嫩的爆炒鸡块,埋在焦香的辣椒之中


鱼翅与花椒4:成都空气中流动着豆瓣酱、花椒和茉莉花茶的香味


鱼翅与花椒5:每一根面条都会裹上酱油、红油、花椒混合成的调料


鱼翅与花椒6:豆花儿热腾腾,像刚出锅,口感像焦糖奶油柔嫩爽滑


鱼翅与花椒7:猪脑花放进浓香的汤底,温柔地沉浸在香油和蒜蓉中


鱼翅与花椒8:成都人活剥兔子皮的时还能悠闲地抽支烟、插科打诨


鱼翅与花椒9:厨师籍籍无名守在火炉与菜板,如仆人一般辛勤工作


鱼翅与花椒10:成都的回锅肉豆瓣酱和蒜苗都加得慷慨,香辣美味


鱼翅与花椒11:成都人说,在中国,只有穷苦的人家才用土豆当主食


鱼翅与花椒12:苹果派跟凉拌猪耳、樟茶鸭、香辣凉拌海带一起上桌


鱼翅与花椒13:竹编蒸笼堆得很高,粉蒸牛肉正等待安抚大家的肠胃


鱼翅与花椒14:感官心灵被西藏景色震撼,味觉因食物的无趣而疯狂


鱼翅与花椒15:烹饪方法“火爆”,用旺火迅速翻炒细细切过的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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